握着小美人的纤手,程宗扬不由大晕其浪。 那几名恶少都红了眼,梁公子捣着脸跳脚道:「小贱人,天生的淫材儿!装什么正经!告诉你!你娘那个老骚货早就被我们老大上了!你还要叫我一声干叔叔!」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李师师身子一僵,脸色顿时变得煞白。 梁公子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地说道:「你娘还是什么女侠!为那点货求我们老大,只要能饶过你爹那个破镖局,做什么都行!送上门的浪货不弄白不弄!我们老大当场就把你娘办了!从头到脚搞了个快活!」 「老敖!」 「有!」 敖润猿臂一展,拉开铁弓,飕的一声,一枝利箭从梁公子的头上飞过,将他的金冠射得粉碎。接着敖润搭上长箭,如豹子一样瞄向他的咽喉。 梁公子嘴巴哆嗓几下,然后白眼一翻,倒在船上。 程宗扬面沉如水地拉起李师师,「走!」 李师师坐在车上,神情呆呆的,明眸一片灰色。直到马车驰入城门,行驶在青石板路上,她才哇的一声痛哭出来。 李师师伏在程宗扬的肩上,哭得肝肠寸断。 程宗扬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,只好轻拍她的香肩,聊作安慰,一边暗暗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。 可惜再长的路也有终点。午夜时分,马车在怀远坊一处巷口停下。 程宗扬道:「司营巷——是这里吗?」 李师师点了点头,她已经拭去泪痕,眼眶还微微发红。她没有再说什么,向程宗扬施了一礼便下了马车。 司营巷里都是临街的两层小楼,虽然不及城中达官贵人的豪宅华墅,但看得出是殷实人家。 李师师敲敲一处宅子的房门,一名老仆开门请她进去。 程宗扬叹了口气,这个小美人儿虽然够聪慧、有心计,但在命运的蛛网上仍然是一只脆弱的蝴蝶。 尽管有当上总镖头的父亲、有一个了不起的师门,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,可以想象她即将遭受的羞辱。 到那时,即使光明观堂想去维护宗门起码的体面,这个少女也未必肯回头。成为一代青楼名妓也许是她最好的归宿。 不过现在有自己的出现,无论如何不会让她走向宿命的青楼。 程宗扬敲了敲车辕,正准备吩咐敖润离开,忽然眼角瞥到一个人影。他怔了一下,接着颈后的汗毛猛然竖起。 一个药婆打扮的女子悄悄推开门,从李师师刚进去的宅中出来。 夜色已深,她又专挑檐下的暗处,贴墙行走,行迹隐秘。出了巷口,一辆马车突然从背后驰来,药婆往路旁让了让,一边暗自戒备。 车门忽然打开,里面伸出一只手,勾了勾手指。药婆愕然之下,接着面露欣喜,毫不犹豫地登上马车。 第二章 「哦……」那女子螓首昂起,喉中发出一声娇媚的呻吟。 她上身还穿着药婆的衣衫,下身却脱得一丝不挂,这会儿柔顺地伏在座椅上,双臂张开,扶着晃动的车厢,白光光的大腿朝两边敞开。 她一边顺从地耸起雪白的屁股,让车内的男子从背后进入;一边向后挺动着,迎合阳具的抽送。 以这样一种毫无保留的姿势敞开身体,那女子显然对身后的男子有极大的信任O 程宗扬两手握住她的纤腰,一边挺动阳具一下一下的干着她蜜穴,一边从背后审视她的反应。 「上忍的阳具好硬……干得好深……」 程宗扬特意看了她的菊肛一眼,嫩肛软软的,因为蜜穴被阳具杵入而有些变形,随着阳具进出,被扯得不断开合。 假如她有所戒心,身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紧张的反应,绝不会像这样温柔如水。 程宗扬坏笑道:「游老板的桃源洞和以前一样美妙。」 那女子包头的布巾散开,粉面半露,正是广阳赌坊的老板游婵。 她与程宗扬曾有过露水之缘,此时他乡重逢,才发现这位上忍的手段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蜜穴被粗大的肉棒捣弄着,体内快感如潮,她颤声道:「上忍的阳物又暖又热……奴婢……奴婢快要……快要……哦——哦!」 「这么快?」自己虽然用了一点房中术的技巧,却没想到游婵这么不济事,几下就被搞得泄了身子。 游婵脸色潮红,娇喘细细地说:「奴婢从上次和上忍欢好过,没和人做过……飞鸟大爷的阳物好厉害,每一下都像干在奴婢的心尖上……」 程宗扬笑道:「来,换个姿势。」 游婵媚态横生地瞥了他一眼,然后听话地翻过身子,躺在座椅上,接着抬起一,只玉足,朝旁边张开,露出玉股间仍在微微翕动的玉户。 程宗扬俯下身,游婵的双手扶住他怒胀的阳具,顺从地纳入蜜穴。 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上忍。」游婵眼中的喜悦没有半点作伪。 她只是黑魔海的边缘势力,当初暗杀小太监计好被程宗扬撞见,还是程宗扬替她隐瞒此事。因此对这位供奉,除了下属对上级的服从之外,别有一分私人的感激。 游婵一边与程宗扬交合,一边道:「两个月前仙姬传讯,说晴州出了些纰漏,上忍遇袭失踪,让各地分舵留意上忍的下落。仙姬说,当日事出仓促,圣教多有照顾不周之处,万望上忍见谅,诸事都好商量。」 在晴州和黑魔海交手是三个月前的事,游婵接到讯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。 当日清剿黑魔海在晴州巢穴之后,自己透过泉玉姬对黑魔海临阵弃友的行为表示极大愤慨,声称双方合作就此作罢,随即赶往江州。 泉贱人北返长安,音讯不通,没想到黑魔海还在寻找自己的下落。 程宗扬哼了一声,生硬地说道:「此事勿要再提。」 游婵陪了一个妖冶的笑容。 「仙姬说,上忍受惊,圣教自当赔罪。请上忍明鉴,圣教已取出秘库的十藏经,愿与上忍交换。」 这个十藏经肯定是飞鸟熊藏梦寐以求的物品,不然剑玉姬不会专门提出来以打动他,可惜自己对十藏经一窍不通,只能哼哼两声掩饰过去。 游婵道:「奴婢对上忍的神术半点不懂,不过仙姬说,另一位飞鸟上忍已经闭关,来日必能成就飞鸟一流的无上忍术。」 程宗扬脸色稍霁。 「这也罢了。我什么时候想去见她,自己就会去了。哼,黑魔海临阵弃友,害得本忍险些被杀。若不是你,本忍也不会出来见面。」 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又拉近几分,让游婵感觉到彼此间与众不同的亲近。对于游婵来说,这位上忍不仅替自己掩盖足以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秘密,又是教中特意聘请的供奉,身居高位。 若与他保持亲密的私人关系,在教中就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,因此极力游说他重归黑魔海。 程宗扬不置可否,只问道: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」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。游婵是黑魔海在广阳发展的暗桩,有什么事会让她亲自来临安?更重要的是她刚才见了谁?李师师?凝姨?男主人?还是宅里的其他人? 李师师背后突然出现黑魔海的影子,让程宗扬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。 「奴婢这次来临安是为了教内的一件大事。」游婵欲言又止,最后歉然道:「请上忍见谅,奴婢不能说得太多。」 「哟西。你做得很好。」 游婵拥着他的腰身,媚声道:「不过此事已经了结,奴婢刚缴了令旨。上忍若是要让奴婢伺候,奴婢还能在临安多留几日……」 程宗扬的心头翻翻滚滚。游婵既然去缴令,她刚才见的人在黑魔海的地位绝对不低,甚至可能是黑魔海在宋国的总抠。那个人究竟会是谁? 程宗扬淫笑着在游婵脸上摸了一把。「她生得难道比你还美吗?」 游婵抛了个媚眼:「奴婢蒲柳之姿,怎么能跟凝玉姬相比?」 程宗扬在室内来回踱步,眉头拧得像要打结一样。他猛地停下脚步,朝众人道:「你们再确认一遍,她真的不会武功?」 青面兽道:「吾……」 「你给我闭嘴!」 青面兽一脸不服气地闭上嘴。 俞子元道:「我修为不行,确实看不出来。秦兄你看呢?」 「子元兄过谦了。」秦桧道:「以秦某之见,那女子确实手无缚鸡之力。」程宗扬道:「李师师唤她『凝姨』,黑魔海的人从她家里出来,又说接头的人是凝玉姬——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?可黑魔海的御姬怎么可能不会武功?」秦桧道:「公子莫急,敖润打探消息也该回来。师师小姐的姨母是否有嫌疑,一查便知。」 「等等!」程宗扬一手扶住额头,陷入沉思。 众人不敢打断他的思路。片刻后程宗扬抬起头,秦桧立刻道:「公子可是发现什么线索?」 「有,但和那位凝姨无关,是另一桩。游婵说她来临安是为一件大事——有什么事让黑魔海必须把她从广阳调来?」程宗扬慢慢道:「游婵的身份只是广阳一个赌坊的老板,但她的亲兄游雍是太湖盟和翻江会的双龙头!孟老大在晴州挑了黑魔海的巢穴,这边赶往江州助战的雪隼佣兵团就在太湖出事——黑魔海的手伸得好长!」 俞子元、秦桧都露出凝重的神色。片刻后俞子元道:「黑魔海收容游雍是在公子到晴州之前,难道那时他们就算定要在太湖伏击雪隼团?」 「不可能!」程宗扬道:「除非那个仙姬是活神仙!」 秦桧道:「公子的猜测有九分可信。黑魔海拉拢游雍只是下了一着闲棋,正好在此时用上,只怕这样的闲棋,黑魔海在六朝布过不少。」说着他不禁佩服起来,抚掌道:「落子绵密,布局深远,这位仙姬好生了得!」 俞子元道:「如果不是公子撞见,谁也想不到黑魔海在临安布有棋子,而且还嫁了人。」 「打听到了!」敖润带着一股寒风推门进来,兴冲冲道:「程头儿!你猜那座宅子是谁的?」 敖润带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辛,随便找个懂行的打听就能问出来。 但程宗扬听在耳内表情却有说不出的古怪,用做梦般的口气道:「林冲林教头……李师师的姨妈是林娘子?」 「没错!」敖润道:「阮家姐妹俩,长姐叫阮香琳,嫁给威远镖局的总镖头李寅臣。小妹阮香凝,嫁给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。阮香琳是林州小碧潭门下,人称『销魂玉带』,门派不怎么起眼,她的修为在门中算是出类拔萃的。阮香凝没习过武,早早嫁给禁军的林教头。林家夫妻一直没有子裔,林娘子经常请尼姑、道姑、药婆之类的上门,乞求早日得子。」 俞子元道:「难道黑魔海在临安的头目是这位林娘子?」说着他倒吸了口凉气,「黑魔海的人嫁给禁军教头,难道已经把手伸到宋军禁军里?」 「也许是林教头。」秦桧沉声道:「有八十万禁军教头的身份做掩护,他们在临安行事方便百倍。」 敖润也道:「程头儿,老敖插一句,那位林教头盯上咱们,不会是黑魔海的意思吧?」 秦桧与俞子元异口同声地说道:「很有可能!」 程宗扬用手拍着额头,紧张地思索着。 如果林冲真是黑魔海的人,自己一到临安就被他盯住,很有可能自己根本没有脱离黑魔海的视线,始终处于他们的监控之下。 程宗扬放下手,斩钉截铁地说道:「不会。」 虽然在这个世界里,武二郎是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暴徒、潘姐儿里外都透着一股圣女味儿,林教头成为黑魔海的卧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,但程宗扬有种强烈的预感:林冲与黑魔海并没有什么关系。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,林冲与黑魔海没有关系,那么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御姬奴嫁给一个不起眼的禁军教头,其中的缘由很耐人寻味。 忽然程宗扬露出一个充满狡黠意味的笑容。「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并不算什么难事。」 秦桧眼睛微亮:「计将安出?」 程宗扬胸有成竹地说道:「兄弟们,咱们该去拜访一趟鲁大师。」 一个和尚赤手倒拔垂杨柳的壮举,这些天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,花和尚鲁智深的名号也随之不胫而走。 每日从早到晚,明庆寺菜园子的矮墙外聚了不少闲人来看稀奇,一边看,一边还指指点点。 「瞧见没?这就是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师!」 一个商贾啧啧赞叹道:??「这两膀足有千斤力气!难怪能将垂杨柳拔起来,果然是好神通!」 旁边有人暗笑道:「客官是外地来的吧?其实鲁大师拔的杨柳不是树,是个大活人……」 「佛心庵的小尼姑……」 「……叫杨柳的。」 「要不是花和尚呢……」 叽叽歪歪的笑声中,几个泼皮翻墙出来:「走走走!有什么好看的!」 有人认得这些泼皮破落户,立刻一哄而散。有些不认得的还不服气:「菜园子又不是你家的,看看怎么了?」 「怎么了?」一名泼皮从墙上抽出半块破砖,横着眼道:「滚不滚?」 那人也杠上了:「这堂堂临安城,首善之地,你还敢打人不成?」 那泼皮龇牙一笑,拿起破砖朝自己的脑门上砰的一拍,顺势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。 周围的泼皮立刻揪住斗口的闲人,嚷道「救命啊!打死人啦!」 矮墙外乱成一团,十几个泼皮揪住那外地汉子,要他赔命还钱。 墙内鲁智深气宇轩昂,像擂鼓一样拍着胸口:「洒家行得端!走得正!身正不怕影子斜!还怕几个鼠辈瞎嚷嚷?」 秦桧挑起拇指,高声道:「豁达!」 鲁智深哈哈大笑,指着秦桧道:「洒家看你的打扮还以为是个酸丁!唔,不错不错!怪不得能和小臧称兄道弟。」 程宗扬笑道:「臧和尚还俗后娶了一妻一妾,鲁大师,你可不如他了。」 「娶婆娘拖家带眷操不完的心,洒家不耐烦这个。」鲁智深摸着光秃秃的脑袋道:「六根清净!六根清净!」 程宗扬拿起一根竹筷,敲着陶碗赞道:「赤条条来去无牵挂,烟蓑雨笠卷单行,芒鞋破钵随缘化。」 鲁智深又是一阵大笑:「好句子!痛快!痛快!当日五台山一别,二十年未见,不知洒家那臧兄弟如今在何处?」 程宗扬放下筷子,微笑道:「江州。」 鲁智深笑声一顿,眼中爆出一缕寒芒。贾太师兴兵讨伐江州,临安城已经尽人皆知。 鲁智深虽然在寺庙的菜园子也听说过三,却没想到多年不闻音讯的师弟如今会在江州。 「鲁大师再来一碗!」程宗扬拿起酒坛,「这是小弟特意买来的烈酒,据说常人喝不过三碗,有个名号叫『三碗不过岗』!」 「喝寡酒有甚趣味?小的们!把洒家炖的香肉拿来!」 鲁智深亲自动手,满满给程宗扬捞了一碗肉:「这锅香肉炖了四个时辰,滋味正足!来来来,尝尝洒家的手艺!」 鲁智深说的香肉就是狗肉,敖润道:「一黑二黄三花四白,大师这香肉一看就是上等的黑犬!」 鲁智深立刻对他刮目相看。「这位敖兄弟原来也是吃狗肉的行家!好好好!来一块!」 「狗肉滚三滚,神仙站不稳!老敖好口福!」敖润也不客气,下手捞了块香啧啧的狗肉入口大嚼,吃得汁水淋漓,一边挑起拇指含糊赞道:「好!」 鲁智深大笑道:「冬日进补,狗肉第一!原本今日请我林师弟大快朵颐,各位兄弟来得正好!」 程宗扬笑道:「说到就到——那不是林教头吗?」 林冲脸色有些僵硬地从园侧过来,朝众人拱了拱手,勉强露出一个笑容。他一大早盯上程宗扬的梢,没想到这人在城中转了一圈,却来到明庆寺与鲁智深把酒言欢。 林冲藏身不是、露面也不是,弄得骑虎难下。但他是豪杰心性,既然被人叫破,不再藏头露尾。 鲁智深却没在意,把着林冲的手臂笑道:「林师弟!这几位朋友当日已见过,却不知是我臧师弟的好友!大家都是好兄弟,同坐!同坐!」 林冲也不推辞,坐下来拿起酒碗饮了一口,赞了声:「好酒!」然后向程宗扬抱拳道:「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,不知阁下尊姓大名?」 程宗扬笑道:「林教头,你这就不厚道了。我的身份旁人不知,林教头难道还不知晓?」 林冲嘿了一声,「官府公事,程员外莫怪。」 鲁智深嚷道:「鸟的公事!我说林师弟,你就这点不好!凭你的身手,二十年只是个教头,不如抛开那点鸟功名,与洒家一道快活!」 林冲的手指微微一紧,良久后放下酒碗,苦笑道:「身世悲浮梗,功名类转篷。不瞒哥哥说,林冲蹉跎多年,这点功名之心早已淡了,只是拙妻尚在,学不得哥哥快活。」 「洒家方才说的吧!有了婆娘就是麻烦!」鲁智深摇了摇他的大脑壳,一叠声道:「喝酒!喝酒!」 秦桧、俞子元、敖润与鲁智深谈得投机,尤其敖润是个好吃狗肉的,两人说起吃狗的心得分外投契,差点就在席间拜了把子。 林冲与程宗扬的交谈却是暗潮涌动,林冲话里话外都在打探程宗扬的来历、在筠州做什么生意。 「听说程员外祖籍盘江,林某冒昧,不知盘江在六朝何地?」 「小地方,南荒。」程宗扬笑眯眯道:「要按路程,离晋国倒是挺近。」 「程员外是晋国人士?」 「也算不上。化外之地,穷山恶水,尽出刁民。」 程宗扬扯着闲话,心里却在冷笑:林教头啊林教头,你这皇城司的差事已经干到头,还操什么闲心? 说话间,一个小婢慌慌张张跑来,见著林冲便哭道:「官人,不好了!」 林冲一撩衣服,起身道:「锦儿,出了何事?」 「娘子今日到庙里上香,在五岳楼被一个歹人拦住不肯放。」 林冲怒从心头起,罗圈一揖道:「改日再来吃酒!哥哥休怪!」 鲁智深已经有了七、八分酒意,一听之下,顿时暴跳如雷,喝道:「小的们!拿洒家的禅杖来!」 秦桧、俞子元和敖润都看着程宗扬,暗赞家主料事如神。 程宗扬慢悠悠吃了块狗肉,然后站起身。「光天化日,朗朗乾坤!这还有王法吗?走!给林教头助拳去!」 众人一哄而起。 五岳楼旁早已聚了一群人,一伙家丁将闲人挡在楼下,楼上高衙内正张着双手,将两个女子拦在栏杆拐角处。 李师师退在后面,美目冷冷盯着高衙内,默不做声。 那位凝姨又羞又气,粉面胀得通红。「清平世界,是何道理拦着奴家?」 「哎哟!哎哟!我这心病又犯了……」高衙内捂着胸口道:「小娘子,你就是本太岁救命的丸药,无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哇……」 「公子自重!」 「小娘子救命啊……」 林冲急匆匆赶到楼前,那些家丁过来阻挡。他两手一分,顿时将那些家丁推得像滚地葫芦一般。 林冲三步并作两步跃到楼上,一把扳住那恶少的肩膀拉过来,一边攥起拳头,一边暴喝道:「敢调戏我家娘子!且吃我一拳……」 待林冲看清那人的长相,不由一怔,话音未落,手先软了。 高衙内先是吓了一跳,待看清来的是林冲,一脸气恼的大叫道:「林冲!干你何事!要你多管!」 林冲的脸上时青时红,拳头虽然举得高高的,怎么也落不下来。 敖润佩服地小声道:「程头儿,你怎么知道林教头下不了手的?」 程宗扬微笑道:「高太尉主管禁军,正是林教头的顶头上司。调到皇城司之前,林教头每天都要在高太尉帐下听宣。他舍不得这个官身,当然下不了手。」 这边有家丁看出势头不妙,过来劝道:「教头莫怒!衙内多喝了几杯,到庙里散心,不认得是教头尊妻,多有得罪。」 高衙内叫道:「是他老婆又怎么了?给我抢过来!」一名管家道:「少爷又喝多了,快扶着些……」 那些家丁知道林冲的身手,七手八脚地把高衙内扶到楼下,牵马离开,管家又连声向林冲赔罪。 见到丈夫,凝姨眼眶不禁红了,紧紧拥着丈夫的手臂不敢松手。 忙乱间,这边鲁智深提着镔铁禅杖,带着一群泼皮破落户杀气腾腾的过来。 「哪里来的狗贼!且吃洒家三百禅杖!」 林冲安慰娘子几句,过来低声道:「是高太尉的衙内,不识得拙妻。林某本待痛打那厮一顿,太尉面上须不好看,且饶他一回。」 秦桧也道:「原来是高太尉的衙内。俗话道:『不怕官,只怕管』。高太尉是林教头的本官,不好胡乱动手。」 鲁智深气沭怵地道:「什么鸟太尉鸟衙内!若是洒家撞见,少不得一顿好打!林师弟,你自家婆娘被人……」 敷润连忙拉住他,「老鲁,喝醉了不是?瞎嚷嚷啥?」 鲁智深这一注意到林娘子,慌忙抱拳道:「阿嫂休怪,莫要笑诂!」 程宗扬笑道:「我来送林教头和嫂夫人。师师小姐,请!」 林冲心头愤恨,秦桧和俞子元多方安慰,只阴沉着脸不说话。 李师师与程宗扬乘了另一辆马车,她靠在车窗边望着外面的人群,半晌才轻叹道:「你说的没错。师师一直以为姨夫是当世豪杰,没想到只一个高太尉的名头就意气全消,只能忍气吞声。官位、权力,真的比武功还吓人。」 程宗扬歉然道:「是我虑事不周。原想请师师小姐到庙里散心,没想到会撞见那厮。」 李师师眼波微转,「真的吗?」「你不会以为是我把高衙内招来的吧?」 李师师沉默片刻,忽然道:「喂,凝姨是不是生得比我还美?」 程宗扬大笑两声,「瞧你问的,这难道还用说吗?」「你也会用这种支吾的手段?」李师师挑了挑眉毛,「少滑头,你就答『是』或『不是』。」 程宗扬只好道:「师师小姐国色天香,凝姨虽然美貌,终究年纪大了些,怎么能和你比?」 「少哄我。那个高衙内见著凝姨就像丢了魂一样,看也不看我一眼。」 「他那种鸟人纯粹是心理变态。我估计是他娘死的早,从小缺乏母爱导致心理异常……」 李师师忽然眼眶一红,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,「我娘……」她只说了半句便说不下去。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道:「你别哭。他们这种公子哥儿我见得多了,别的本事没有,吹牛皮一个顶俩,一百句也没一句真的……」 「都是你!若不是你让我和凝姨来明庆寺,哪里会撞见这个畜牲!」李师师失控一样泣声道:「那畜牲害了我娘,又想害我,又想害我姨娘……姓程的!你赔我娘!」 程宗扬不闪不避挨了她几记粉拳。李师师停下手,然后伏在座椅上痛哭失声。几天来的委屈使这个少女再也无法承受。 程宗扬只能坐在她旁边,轻轻拍着她的背,免得她哀痛过甚,哭伤身体。 到了巷口,林冲扶了娘子下来,勉强过来见礼。「多谢程员外,请到寒舍小坐。」 程宗扬笑道:「不用客气,改日再来打扰。嫂夫人,请慢走。」 阮香凝侧身施了一礼,低声道:「多谢公子。」 林冲、阮香凝、李师师带着小婢锦儿回到家中,程宗扬仍留在巷内,看着这座与黑魔海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宅院,良久才道:「走!我们回去!」 一面尺许大小的水镜悬在室内,程宗扬、秦桧、俞子元、敖润、林清浦,包括金兀术、豹子头和青面兽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水镜。 镜中是上午在明庆寺五岳楼的影像,从高衙内拦住阮香凝,到林冲赶来,整个过程历历在目。 秦桧断然道:「这位林娘子确实全无修为,除非她是第八级至臻境的绝顶高手,才能瞒过秦某的眼睛!」 程宗扬道:「巫宗若有第八级的高手还费什么劲?直接去南荒把死老头吊起来打!」 林清浦苦笑道:「各位已经看了三遍,再看林某就撑不住了。」 「我就说让你把灵飞镜取来,不是省你的力气吗?」程宗扬道:「行了,歇歇吧。」 林清浦收了水镜,豹子头「咕咚」咽了口口水,咧开大嘴道:「好女子!颇水灵!」 程宗扬笑道:「老豹看中人家林娘子了?告诉你,那是正宗的豹子头,你这赝品不算数啊。」 豹子头喷了口粗气:「吾才是真豹子头!」 「别废话了。」程宗扬坐下来,面对众人,「计划刚成功一半,后续要做的事还很多。子元,你联络咱们那位卧底,我要知道宋军的最新动向,尤其是物资的供给和安排,最迟明天下午要拿到。」 俞子元双脚一磕,挺胸敬了个军礼,「是!」 「老敖,你和雪隼团的兄弟分头盯住威远镖局和林教头的家里,一有消息立刻回报。顺便让人把冯大法替回来,说不定又要用到咱们的大法师了。」 敖润一手横在胸前,中气十足地说道:「遵命!」 「清浦,你联系云六爷,看他最快什么时间到。临安的粮价才八百铜铢,该涨涨了。」 林清浦微微躬身,「是。」「老术、老豹、老兽!你们三个去趟城外,找一个叫野猪林的地方。」 金兀术道:「为什么要找野猪林?」 豹子头道:「有野猪!」 青面兽道:「吾甚爱食野猪!」 「金兀术!我每跟你说句话,你都要问个『为什么』是吧?你再敢问一遍,我就——」程宗扬一指豹子头,「扣他的羊!」 「为……」 金兀术还没问完,豹子头就扑通跪下来,抱住他的双腿,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:「羊!吾的!」 金兀术终于闭上嘴,程宗扬扭头道:「会之,咱们两个去一趟悦生堂。」 「公子要去见那位廖先生?」 「不是。我打算买几本书……行了!千万别拍马屁,我就是奔著书中自有颤如玉去的。」程宗扬拍了拍肚子,「本员外打算把这儿都装满诗文,把那丫头镇住!喂,你们几个交头接耳的笑什么?」 俞子元忍笑道:「老秦说,公子拍的位置有点偏下。那地方就是全刺满也刺不了几首诗……」 「干!你们几个把死奸臣按住!老敖!你扒老秦裤子!老术,你拿根绣花针来,我亲手在他下面刺篇带插图的(长恨歌)出来!」 哄笑中,一名装着木腿的星月湖军士走进来,先敬了一个军礼,然后递上一张明庆寺祈福的红纸条。 程宗扬接过来,上面写着:「君子福履,子孙有吉。橡树瓦孙官人二月二十一急求。」 「橡树瓦在什么地方?」 俞子元道:「橡树瓦是一间小瓦子,在城北梅家桥,在临安的瓦子中排不上名号,但是别具风味。岳帅当年最常去的就是橡树瓦。」 第三章 推开橡树瓦厚重的橡木大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。 时近酉时,已是日暮时分,其他瓦肆此时已经华烛高烧,灯火通明,橡树瓦内却只点了几盏小灯。 暗淡的光线下,能看到进门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台,台前随意摆着几张高脚圆凳。柜台内的墙壁上打着菱形的木格,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酒蜜。 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汉子立在台内,正在擦拭瓷制的酒具。听到有人进来,他头也不抬地说道:「要点什么?」 俞子元熟络地投出几枚银铢,「蛇麻酒!」 酒保拿出几个大号铁皮杯子放在柜台下盛酒,程宗扬趁机打量这处岳鸟人最常来的瓦子。 瓦子的墙壁是用橡木制成,年深日久,不少地方被烟火薰黑,布满岁月的痕迹。大厅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一颗巨大的牛头,雪白的骨骼与铁黑色的巨角形成强烈的反差,空无一物的眼眶内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眸,冷漠地俯视这个世界。 厅内散布着十几张桌台,却看不到一个客人。除了酒水汨汨流动的声音,整间瓦子静悄悄的,仿佛一个游离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世界。 包着头巾的酒保砰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橡木台上。程宗扬回过头,望着杯里的酒水仿佛呆住一样,半晌才道:「这是什么东西?」 「蛇麻酒。」俞子元道:「橡树瓦的特色酒水,公子尝尝!」 程宗扬拿起那杯蛇麻酒,大口直筒的铁皮酒杯、弯曲的把手、浓白的泡沫、略苦的香气……一切都是这么眼熟。 他小心地尝了一口,回味一下,似乎在确定自己不是做梦,然后一口气把那杯足有一斤的蛇麻酒喝个干干净净,砰的放在柜台上。 「再来一杯!」 酒保看了他一眼,拿过空杯。 柜台下是一口大号的橡木桶,桶底装着一根青竹管,酒保拔掉塞子,一股金黄色的液体立刻倾入杯中,泛起大量泡沫。 秦桧看他喝得畅快,也尝了一口,随即皱了皱眉头。 俞子元也没想到他能眼都不眨地一口气喝完,笑道:「这蛇麻酒有种苦味,寻常人都不爱喝,没想到对了公子的口味。公子可知道蛇麻酒有个别称?」 程宗扬打了个嗝,几乎是咬着牙地说道:「生啤!」 什么蛇麻酒?明明就是啤酒!亏自己想过弄出啤酒来占领六朝的淡酒市场,没想到早就有人做出来。 酒保把接满的铁皮酒杯放在台上,俞子元拿出钱铢,那酒保却道:「这一杯免费。」 程宗扬也不客气,拿过来痛饮一口。「好酒!酒保,这蛇麻酒怎么卖?」 「十个铜铢一杯。」 这个价钱不算便宜,但还在临安人的承受范围之内。 程宗扬坐下来,饶有兴致地攀谈道:「这酒是你们自己酿的,还是外面贩运来的?」 酒保也不隐瞒,说道:「我们橡树瓦自己酿的。蛇麻子六朝没有,得从外面贩来。」 「卖得怎么样?」 酒保咧了咧嘴:「临安人喝惯酿酒,尝不惯这种苦酒。有些尝个新鲜,喝一口就直说是马尿。」说着神情间有些忿忿的,似乎在抱怨临安人的不识货。 程宗扬笑道:「这杯酒十个铜铢,怎好白喝你的?子元……」 酒保打断他:「我祖爷爷说了,有人能叫出来是啤酒的,分文不取。客官尽管喝,我这里有的是。」 程宗扬心头一阵激动,「你祖爷爷?他老人家还在世吗?」酒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「你瞧瞧我这年纪——早死好几十年了。」 程宗扬猛灌一口啤酒掩饰自己的失态,过了一会儿又攀谈道:「看来你这瓦子开了不少年头,有人一口叫出来是啤酒吗?」 「这十来年你是头一个,往前还有一个,再往前就没听说过了。」 程宗扬一阵失望,看来到过橡树瓦的只有岳鸟人和自己。 忽然瓦子内传来一阵狂叫,间或有人用力拍打桌面,刚才还一片寂静的瓦子彷彿一点火星迸到火药堆上,一瞬间炸了起来。 青面兽攥着杯子刚舔了一口,一边呸呸地吐着吐沫,一边又有点舍不得丢掉的想再尝一口,突如其来的响声让他差点把杯子扔掉。 程宗扬也吓了一跳,旁边的秦桧神色不变,但身上的衣袍微微鼓起,真气贯满全身,暗中戒备。 俞子元却是一笑,轻松地问道:「今天是哪场赛事?」 酒保道:「齐云社和石桥社,你们算赶上了,双龙会啊!」 俞子元拿起酒杯。「东家,进里面瞧瞧。」 穿过大厅,程宗扬才发现瓦子里别有洞天。走廊处立的并非其他瓦舍常见的小二,而是几名美少女。 她们穿着西洋式样的女仆装,里面是黑色连体齐膝短裙,外面是镶着洁白绕肩花边的衬裙,在走廊内站成两排。 众人一进门,女仆便一起鞠躬,齐声道:「欢迎光临!」 走廊连着另一处大厅,厅内有一座长方形的木台,木台周围连栏杆都没有,严格来说算不上勾栏,更类似一自己所熟悉的T型台。 厅内光线依然极暗,只有木台上闪闪发光。台旁挤满了客人,有些盯着台上手舞足蹈,有些大叫大骂,还有两边对着大吵大闹的,震耳欲聋。 俞子元大声对一名女仆道:「孙官人——」 女仆点了点头,指着大厅另一侧,一手拢在口边道:「订的台子!那边!」厅内全是疯狂的客人,叫好声、喝骂声响成一片,还有性急动手的。 女仆指的桌子还空着,但在另一侧的角落,要穿过大厅内的人群才能过去。女仆摊了摊手,表示这会儿实在没办法带他们入座。 「我齐云球头天下无双!跷头威武霸天!」「我石桥左右杆网稳如泰山,散立固若金汤!」 「我呸!固若金汤怎么被我齐云踢进一个!」「我干!我石桥哪有齐云那般卑鄙!」 「哈哈!踢不过就说卑鄙,石桥社的小子技止此耳!就你们石桥那副挟,爷砍一条腿也踢赢了他!」 「敢辱我石桥!老子先卸你一条腿下来!」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,那边又有人喝道:「我齐云!」 勾栏左侧一群人齐声应道:「万胜!万胜!万胜!」 「石桥社!」 「必败!必败!必败!」 几百号人不要命地齐声嚎叫,声浪犹如排山倒海,饶是程宗扬还算打过仗、见过血的,都有点被这气势镇住了。 想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,感觉和踩着地雷跳舞差不多。认为自己是挤不动了,程宗扬有心让手下去挤,结果一回头却发现俞子元也跟着在喊,劲头还挺大。 一想也是,齐云社本来就是星月湖大营私底下的产业,听说孟老大、斯老四、卢老五还按捺不住的下场去踢,俞子元说什么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。「会之!」 秦桧心生七窍,一听就知道家主的意思,点了点头,挤进人群。 另一边人数虽然不多,声势一点不小,七、八个人跳到桌上,跺脚齐声叫道:「我石桥!必胜!必胜!必胜!」 还有人大叫道:「齐云社的软脚蟹们!山岳金尊都丢了!还有脸跟我们石桥来踢!」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,齐云社的拥护者们都红了眼,几条壮汉翻过木台去踢石桥社的桌子。石桥社的好汉们也不含糊,抄起板凳就要火拼。 就在这时,有人叫道:「开始啦!」 喧闹的声浪轰然消失,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台上,连正在撕打的都停了手。 程宗扬捣着心口:「奶奶的,这些爷们儿够能喊的。这架势,江州城都顶不住啊!」 勾栏上突然升起一片水光,接着越来越大。程宗扬目瞪口呆,看着眼前那面水镜。 客观地说,这道水镜术的水准平常,镜面水迹不停流动,里面的景物就像隔了一层雨水,模糊而扭曲,但仍能看出镜中是一片黄土铺成的球场。 穿着红色衣衫的齐云社和穿着蓝色衣衫的石桥社球员分立左右,双方各有十人。衣衫上分别写着:球头张俊;跷球王怜;正挟朱选;头挟施泽;左竿网丁诠; 右竿网张林;散立胡椿……等名字。 趁下半场的比赛还没开始,那些女仆打扮的女服务生胸前挎着货板,在人群间穿梭,兜售各种果品酒水。 有女仆过来道:「各位客官还要些什么?我们这里有各种服务……」 俞子元打赏了一枚银铢:「不用了,我们是来看比赛的。」「客官要不要押注?我们这里有齐云社和石桥社十年来的全部比赛纪录,还有蹴鞠名家做的专业分析。」 程宗扬道:「谁的赢面大一些?」 「齐云社本来是天下第一强队,但自从去年失了山岳金尊,正蹴手全在封闭训练,能够上场的只能算齐云二队。」女仆服务生口齿伶俐地说道:「石桥社是临安名队,人员又整齐,经过我们请来的六位蹴轴名家分析,石桥社的赢面占了六成呢。客官如果要下注请快一些,哨声一响就不再接受下注了。」 程宗扬丢了一枚金铢,「押齐云一注!」 旁边齐云社的球迷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大起好感,石桥社的拥护者则对他怒目而视。 程宗扬道:「有七星社的盘吗?」 女服务生见他出手阔绰,不敢怠慢,笑道:「七星社得了去年的山岳金尊,不用再从初赛打起,直接参加九月开始的山岳正赛。到时六朝三十二支鞠社云集长安,我们会想办法转播赛事的实况影像。」 水镜中传来一声哨响,比赛开始。众人都屏住呼吸,紧张地盯着水镜中的赛场,整个瓦子又陷入寂静之中。 俞子元小声解释道:「影月宗有一位弟子酷爱蹴鞠,累次犯禁,被影月宗开革。他修为平常,也讨不到什么生意,后来橡树瓦听了,重金请来专门转播蹴鞠比赛的影像。」 程宗扬记得谢艺说过,蹴鞠比赛每场将近一个时辰,这名影月宗的弃徒既然修为平平,为何能支撑这么久? 俞子元看出他的疑惑,解释道:「赛事就在城外,与此相距不过十余里。像长安的比赛,这位术者要赶到长安用映月术录下当时的影像,才能回临安播放。而且这样的比赛,两边事先都准备法器,只要使够钱,用不了太多法力。」 程宗扬笑道:「橡树瓦的老板够有钱的,啧啧,这些女服务生看样子也不便宜,怎么老板亲自在前面卖酒?」 俞子元笑道:「那酒保哪是老板。」 「他不是老板?」 这橡树瓦酷似酒吧的格局,啤酒和黑白女仆装,一看就是穿越者的产物。 程宗扬先入为主,以为那个造出蛇麻酒的穿越者就是橡树瓦的主人,这时才知道另有故事。 「这橡树瓦在临安有年头了。据说原主人出身豪门,却是个狂热的蹴鞠迷,六朝蹴鞠规则就是他一手制定的,第一届山岳正赛也是他出钱筹办的。但为了办山岳正赛,原主人搞得倾家荡产,连瓦子也卖给别人,还好传下来一些酿酒的手艺,子孙后代就在橡树瓦中卖酒。」 这位先贤比冯源的祖师爷强点儿,不走技术流,改搞服务业,不过结局差不多,照样是倾家荡产。 自恃有穿越者积累的知识和智慧而行为冒进,看来是要不得。 「原来的老板虽然赔了钱,山岳正赛却越办越红火。后来橡树瓦陆续又换了几位老板,但都没动瓦子的格局,一直到现在。」 秦桧从订好的座位过来,微微摇了摇手。 程宗扬一愣,没想到自己来早了,那位线人还没来得及送来情报。秦桧担心有人盯梢,没有贸然过来,而是远远混进人群,装作观看g赛。 既来之则安之,程宗扬有心看看六朝的蹴鞠究竟有怎样的魅力,也不急着离开,随便找了个位置看比赛。 透过不是很清晰的影像,能看出蹴鞠的场地与自己熟悉的足球场相仿。两边设有球门,但比标准球门小了一半,而且架在半人高的空中,射门的难度立刻高了几倍。 俞子元也是蹴翰的行家,见程宗扬有些不懂,便指点他参加比赛的球员哪个是球头,哪个是跷头、哪些是球队的正挟、副挟、左右杆网、散立…… 不知道是重新制定过规则,还是蹴鞭原本就是如此,程宗扬很快发现,这些球员差不多可以对应队长、中锋、左右前锋、左右后卫、中场和守门员。只不过场上只有十人,比十一人制少了一人。 至于双方的踢法与现代足球有一点相同:禁止用手。其余部分差别可就大了,同样不许动手,六朝的蹴鞠名家明显屌得多。 头球、倒勾、凌空抽射这些都是小儿科,有的鞠手球往身上一沾,就看着皮球绕身翻滚,从胸前翻到背后,再从腰后钻出来。 有时狂奔中忽然看到皮球如流星般飞出,根本看不到鞠手从什么角度发力,怎么射门。守门的球员也不许用手,只能靠头、脚、身体封挡。 双方攻防速度极快,石桥社的副挟得了球,如旋风般掠过中场。那球仿佛停在他的肩头,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他肩膀以极快的频率振动,将皮球稳住。 穿着红色球衣的齐云社两名杆网齐出,一左一右把他挟在中间。石桥社的副挟一边大幅度摆动身体,将两人逼开,一边长驱直入。 眼看那副挟就要卸球盘射,齐云社的右杆网从侧方杀出,一个倒挂金钩,轻轻巧巧将皮球从他的肩上摘走。 如果是现代足球,观众们这会儿都该跳起来叫好,但橡树瓦这些球迷却没有一个做声,眼睛都紧紧盯着水镜。 因为鞠场上攻防转换实在太快,那名右杆网翻身摘下皮球,随即跃起;那球在他的脚尖一弹,越过数十步的距离,准确地递给远在对方球门附近的球头。 「越位!」程宗扬大叫一声。 就在这时,那面水镜一闪,失去光彩。 「娘的!又坏了!」 「什么狗屁法师!这也太不靠谱了吧!」 面对紧要关头掉链子的法师,齐云社和石桥社的拥护者头一次站到同一条战壕里,同声大骂起来。 不过好景不长,刚骂了两句就有人道:「这个该死的鸟法师!要不然这下铁定能进!」 旁边有人不高兴了,「进个鸟!你没听见那位兄弟说的越位吗?」 「越个鸟位!我齐云右杆网出球之后,球头才动的!」 双方像斗鸡似的争得眼红脖子粗,一把拉住程宗扬,要他评理。 程宗扬对蹴鞠完全是外行,但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,摆出一副专家的款道:「齐云社攻势过于犀利,这一脚回传虽然打在石桥社空处,但失之过急,越位是肯定的。反观石桥社两名杆网,实力虽然略逊,临场反应还是有的。但整体上石桥社后卫、中场和前锋这三条线压得太靠前,阵形太散,后防容易漏出空档,刚才的越位就是一个警钟。」 一席话谁也不得罪,说得两边都频频点头,双方皆大欢喜。 程宗扬刚暗暗抹了把汗,后面忽然有人道:「这位小兄弟请了。」 程宗扬回过头,只见身后站着一位老帅哥。 那人四、五十岁年纪,身材挺拔,颔下留着长须,戴着一顶道遥巾,发如墨染,脸颊稍长,眉心和眼角都有着细细的皱纹,两眼却神采奕奕,透出和那些球迷一样的狂热。 「刚才听小兄弟说到三条线和阵形,不知有何说词?」 「齐云社的打法是二四三阵形,」程宗扬对蹴鞠说不出什么来,只能拿着足球硬往上套。 「双右卫、三前锋、四名中场,这是一种强力进攻型的阵形,弱点在于后防薄弱,刚才石桥社的副挟带球突破就可以看出其中的不足。但齐云社后卫两名杆网拦截的同时,中场两名散立回援,可以很清楚三条线的变化,从二四三进攻阵形转为四三二防守阵形。石桥社的副挟球技虽然高超,但双拳难敌四手,何况被四人夹击?另一方面齐云社的球头、正挟、副挟这三名前锋一直压在前场,可以说是暗藏杀机。」 那人听得频频点头,抚掌嗟叹:「好眼力!好见识!依小兄弟看来,双方胜负如何?」 新来的吧?没看到我押了齐云社的注?程宗扬打着哈哈道:「依在下看来,石桥社有主场之利,齐云社虽是客场作战,来的又是——队,但实力不俗,这场比赛鹿死谁手,尚未可知,哈哈!」 那人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回答,拱了拱手道:「在下苏佳朴,小兄弟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到楼上看球?」 勾栏的水镜还没修好,厅内乱哄哄一片,吵得人脑袋i。 程宗扬有点好奇地说道:「这里的楼上还能看球?」 苏佳朴一笑,抬手道:「请。」 俞子元和秦桧不约而同地朝这边看来,程宗扬悄悄打了个手势,让他们在这里守着,看那名线人会不会送情报来,自己则与苏佳朴一同上楼。 第四章 苏仕朴显然是橡树瓦的常客,女仆服务生一边躬身问好,一边殷勤地帮他推开门。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楼梯,厚重的橡树大门随即在身后关上,将大厅的喧闹隔在楼下。 踏上二楼,迎面便是一只黄铜暖炉,散发的热量使楼内温暖如春。 「苏爷好。」随着一声娇脆的招呼,香风扑面,两名女子热情地迎了过来。程宗扬一眼看去就觉得眼花缭乱。 那两名女子梳着盘髻,容貌娇媚,虽然是冬季,她们穿的衣物却又薄又透,圆形的立领束着粉颈,浅红色的丝绸紧贴着肌肤,勾勒出胴体凸凹起伏的曲线。衣物在臀侧开了缝,随着她们的步伐,雪白的大腿在衣缝间时隐时现。 程宗扬有种瞎掉狗眼的感觉。楼下的女服务生穿着女仆装已经让自己吃了一惊,楼上的女服务生穿的竟然是旗袍!而且是改良过的短旗袍。长度只到大腿中间,裸露着白生生的玉臂和美腿。 这样穿越时代的衣着,真不知道是岳鸟人来看球时带来的恶趣味,还是橡树瓦原老板的功劳? 苏佳朴揽住一名女服务生的纤腰,笑道:「这位是我请来的客人,小心伺候着。」 另一名旗袍女挽住程宗扬的手臂:「公子好面熟呢,不知道如何称呼?」 面熟之类的话只是瓦子招揽生意的手段,程宗扬自然不会当真,笑道:「我姓程,只是个小商人。」 「苏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带人到包厢来,」那女子娇软的口音道:「能得苏爷看重,程公子一定也很了不起呢。」 说话间,两女打开门,一间豪华的包厢出现在两人面前。 整个房间足有两丈宽窄,地上铺满厚厚的地毯,周围是一圈皮制的沙发,靠墙还设了一个小小的吧台。 房间中间有一个圆形的木台,平常可以充当桌子。台中竖着一根银亮的柱子,旁边放着冬季难得一见的瓜果——这种格局的房间,自己曾在建康见过,没想到又在临安重逢。 苏佳朴往沙发上一靠,一边招呼程宗扬坐下来。 两名旗袍女一左一右拥着两位客人的手臂,莺莺燕燕地说着话,另外有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进来斟茶倒水,看来这是两名瓦子中专门陪客人开心的歌妓。 小女仆将一口浅浅的铜盆放在木台上,然后对外面说了几句什么,接着便看到铜盆中的水悬空而起,形成一面光亮的水镜。 这面水镜的品质可比大厅里的高得多,镜面光滑,几乎看不到有水在流动,上面的影像也更加清晰,几乎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。 水镜一出现,程宗扬下意识地离开那名旗袍女服务生几分。 苏佳朴笑道:「不用担心,这里的水镜术都是单面的,只有此处可见。」 程宗扬这才放下心,笑道:「橡树瓦的主人好生体贴。」 「少了另一面水镜的呼应和传讯,起码能省六成的法力,」苏佳朴道:「如此一举两得之事,何乐而不为?」 「没想到楼上还有如此妙地。」程宗扬四处打量着说道:「这是苏老板的私人包厢?」 「不错。」苏佳朴道:「苏某别无所好,只是对蹴g情有独钟。在鞠场看球太过拥挤,难得橡树瓦有这样一处包厢,足不出户便可观赏临安各场鞠赛,苏某便花重金包下来。」 旁边的女子笑道:「莫说这处包厢,便是我们姐妹也是苏爷包下来的。」程宗扬笑道:「两位佳人价比黄金,苏老板这g赛看得可谓是有声有色。」女子半是幽怨、半是调笑地说道:「客官不知晓的,苏爷对鞠赛爱逾性命,一有胸赛便把我们姐妹丢在脑后。」 苏佳朴哈哈一笑。 「蹴鞠之妙,有过于声色。这是娇儿,这是桂儿,程兄不必客气,在此地尽管随意!」 娇儿道:「程爷要用点什么酒?」程宗扬道:「就蛇麻酒好了。」 桂儿娇笑道:「难怪程爷与苏爷投缘呢。」「程兄也喜欢蛇麻酒?」苏佳朴露出几分兴趣。 「烈酒伤身,便是这种淡酒才好。」 「好好好!」苏佳朴大喜过望,「难得与苏某口味相同!桂儿!将某放在这里的东西拿来!」 桂儿从木架上取出一口精致的木匣打开,从匣中取出两根棕褐色的物体,然后坐回两人旁边。 苏佳朴笑道:「程兄可用过此物?」 程宗扬目瞪口呆,看着桂儿掀开香炉的盖子,弯下腰,用红唇含住那根棒状物一端,在香炉内轻吸着,慢慢引燃,半晌才咽了口吐沫,「雪茄!」 「程兄果然博识!」苏佳朴意兴高涨,「这正是晴州从龙甲港贩来的雪茄,每根售价五十枚银铢!程兄来尝尝。」 程宗扬有些发怔地接过来一根,那雪茄果然是用上好的烟叶卷制而成,味道醇香,一口吸入便有种飘飘然的轻快感。 苏佳朴抚掌道:「第一次尝这雪茄鲜有不咳嗽者,程兄果然是妙人!」 程宗扬这会儿才开始咳嗽,苏佳朴哈哈大笑。女仆呈上蛇麻酒,程宗扬呼了口气,然后举杯与苏佳朴一碰,一饮而尽。 苏佳朴酒量平常,一杯蛇麻酒下肚,脸色微微发红。 他抽了口雪茄,然后说道:「程兄方才的阵形之说,令愚兄豁然开朗。六朝的鞠赛愚兄也看了许多,想要取胜无不是靠鞠手自己的球技。但齐云社今年多是新人,鞠手球艺并不见得稳胜,一路打到现在却是胜多负少,其中原委耐人寻味。有人说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,虽然言之凿凿,总不免胶柱鼓瑟,过于牵强,哪里有程兄的阵形之说明白易懂。刚才在楼下人多语杂,程兄不欲深谈,此地仅你我两人,不知程兄能否一吐为快?愚兄必定洗耳恭听!」 程宗扬道:「不瞒老哥,我其实对织鞭不怎么在行。」 苏佳朴道:「程兄不必谦虚。来!先干一杯!苏某再来请教方才的阵形之说。」又一杯蛇麻酒下肚,再加上雪茄在手、美女在怀,程宗扬也有些醺醺然,这会儿见苏佳朴问得殷切,心里不免跃跃欲试,问道:「这里有棋子吗?」 娇儿依言取来围棋,程宗扬拿了十枚黑子、十枚白子,在桌上摆出阵形。 「这场比赛,我对石桥社不大看好。石桥社的鞠手单论球技不在齐云社之下,但缺乏配合。像刚才石桥社副挟的突破,」 程宗扬一边说,一边将一枚白子放入黑子组成的三条线之间:「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虽然也在跑动,但只看到球在副挟身上,并没有看到传球和进攻最佳位置。因此虽有三人,真正起作用的只有副挟一人。」 程宗扬把两枚白子添到黑子阵中。 「如果石桥社的球头和副挟同时从两翼进攻,不去靠近副挟,而是在侧面先卡住鞭球落点的位置,副挟就多了两个点可以传球,趁齐云社围上来的时候,只需一脚传球,另外两个点就可以射门。」 苏佳朴道:「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呢?」 「如果齐云社看出这一点,势必要分出人手防守石桥社的球头和正挟,那副挟身边的压力就会小很多。场上形势虽然千变万化,但鞠场大小和球门的位置不会变,石桥社的鞠手球技在齐云社之上,可以采取二四三阵形,只要分清三条线的职守,左右杆网负责后场,四名散立负责中场,组织进攻,球头、正挟、副挟在前场,就会有很多射门机会。」 程宗扬投下棋子:「所以对一支好的鞠队来说,最重要的不是鞠手得球后的进攻,而是无球鞠手的跑位和组织,从这里就能看出鞠队水准的高低。」 现代足球也是经历过数百年的发展,从最初依靠单人技术取胜,发展到依靠整体攻守配合;球队整体配合水准相近之后,又发展到重视球星的突出能力,围绕球星制定战术,各种阵形和攻守流派不断演变进化。 相比之下,六朝鞠手的技艺虽然超群,胸赛的观赏价值也很高,但还停留在比较初期的阶段。 齐云社以兵法入鞠赛,已经有了现代足球的影子,不过因为太固执于附会兵法,造成蹴陶战术理论的纷纭琐碎。 程宗扬那点足球知识,顶多算个伪球迷,运气却不是一般的好。 橡树瓦原主人所处的时代,联赛制的蹴鞠刚刚兴起,更多依赖于明星级鞠手的表现,再好的理论也没有足够发展的基础。 程宗扬正赶上蹴鞠由个人能力向整体配合转变的微妙时期,再晚一步,也许六朝的蹴鞠比赛已经发展出自己的理论体系;早一步,或许会和橡树瓦原主人一样生不逢时,没有合适的土壤来验证理论。 他的阵形说在此时出现,旁人也就罢了,像苏佳朴这样的资深铁杆球迷,一听之下,立即意识到其中的珍贵之处。 苏佳朴对程宗扬这番分析如获至宝,两人一边痛饮蛇麻酒,一边抽着雪茄,一边看着陶赛,一边尽情谈论蹴鞠的妙处。 苏佳朴固然喜不自胜,程宗扬也狠狠过了一把伪专家的瘾。 程宗扬发现,这个姓苏的老帅哥不但是个狂热的蹴鞠迷,而且也是很聪明的人,许多自己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阵形变化,他一听之后就能举一反三。自己照抄十一人制的规则,几次说成四四二、四三三,他每次都要追问为什么把守门的散立放入防线。除了这一点小小的纰漏,可以说是宾主尽欢。 为了最佳的视觉效果,包厢内没有掌灯,只有水镜中的光影不住变幻,映出室内缭绕的烟雾。 两名穿着旗袍的女服务生雪肤红唇,裸露着粉腿玉臂,依在客人怀中殷勤服侍;穿着女仆装的少女顺从地端茶送水。 甘冽的啤酒、醇厚的雪茄、醉人的体香、宽大的沙发和近乎实况转播的蹴鞠比赛,让程宗扬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——这间包厢实在有太多令自己怀念的气息。 可惜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,还有一堆要紧事等着自己去做。程宗扬拖了又拖,终于到第三节比赛结束时,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。 苏佳朴更是不舍,几次三番的挽留,最后见程宗扬执意要走,只好执着他的手说道:「古人云『白头如新,倾盖如故』,今日与小兄弟一晤,如闻空谷足音,得逢千载知己!小兄弟一番高论,令余相见恨晚!愚兄无以为报,只要程兄在临安一日,尽管来橡树瓦看球,所有花销都记在愚兄帐上!」 程宗扬笑道:「多谢苏兄!异日有间,定当与兄台共赏鞭赛!」 苏佳朴已经喝得满脸通红,他不顾两人年纪的差别,搂住程宗扬的肩膀,挤了挤眼睛,笑道:「程兄走得匆忙,未见此间妙处。他日再来,一定要尝尝这对娇娃——娇儿、桂儿!听到了吗?程兄下次再来,便让他用了你们!」 两女羞答答道:「是。」 程宗扬大笑进:「苏兄够爽快!」 「红粉赠佳人,宝剑赠烈士。」苏佳朴道:「难得程兄与我志趣相投,此包厢当与程兄共享之!」 ??两人又流连多时,程宗扬才告辞离开包厢。回到大厅,秦桧远远朝他使了个眼色,表示情报已经到手。 程宗扬带着秦桧、俞子元、金兀术离开橡树瓦,登上马车。 秦桧递来一颗蜡丸:「公子刚走就有一个小孩子进来,说有人给他十文钱,让他将这颗蜡丸送到订好的桌上。」 程宗扬握住蜡丸,对俞子元道:「你说岳鸟……呃,武穆王他老人家当年经常来橡树瓦,是不是他在里面有个包厢?」 俞子元道:「属下只是以岳帅的亲卫身份来过几趟,对里面的情形并不清楚。不过几位喜欢蹴鞠的校官常随岳帅到瓦子里看球——里面可是有什么异样?」 「没有。只不过瓦子里有个包厢,大概是岳帅当年常去的。」 程宗扬一边说,一边捏碎蠘丸,拿出里面的书信。 秦桧忍不住道:「公子,那位客官请公子进去看球,不知以公子之见,那位客官是什么人?」 程宗扬想了一下,「大概是个很寂寞的人吧。」 「丹阳!」秦桧骇然变色。 程宗扬面沉如水,「没错,就是丹阳。」 那名线人送来的情报一共三份,第一份就让程宗扬像是挨了当头一棒——贾师宪已经秘密派特使赶赴建康,提出以丹阳渡口的使用权,换取晋国对江州状况的正式表态。 丹阳在广阳下游,是晋宋两国通行云水的门户。贾师宪抛出这样的价码,可谓是分量十足。 六朝的贸易交通主要靠的是云水,但晋国一直被排挤在云水贸易圈之外,不得不开凿广阳渠,连通大江和云水。换作自己是王茂弘,能拿到丹阳恐怕也会心动。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这份情报背后的意味。 这件事想定下来,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,贾师宪现在才派人去,难道是准备将江州之战再打上三个月? 怀着这个疑问,程宗扬打开第一|份情报。这|份情报的内容让他又惊又喜:《为兴邦整兵增岁入汰冗员诸事札子》,上奏者是贾师宪。 札子很长,简单来说,贾师宪提出一系列措施,继续推进方田均税法,清查土地,增加收入,同时整顿禁军,淘汰老弱,裁撤冗官冗员。 程宗扬注意到,其中有一份总计一千万贯的特别开支计划。 虽然贾师宪在札子中没有具体谈到这项特别开支计划的内容,但那个线人在旁边毫不客气地注明:江州军事支出。朝廷岁入十分之一。 「一千万贯,」程宗扬啧啧赞叹道:「贾太师真是大手笔。」「五百万金铢?宋国何时这么有钱了?」 秦桧拿过情报草草看了一遍,因为贾师宪没有提及具体开支计划,也无从猜想他如何筹措资金。 「至少说明一点:咱们这位贾太师是铁了心要打下江州,剿灭星月湖。」程宗扬道:「这五百万金铢的军费,差不多够半年开销。」 俞子元道:「若是贾师宪突然暴毙,宋军必定会退兵。」 程宗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。星月湖大营出来的果然不同凡响,竟然想对贾师宪下手。 如果是三个月之前刺杀贾师宪,迫使宋国退兵,自然是最佳选择,但现在情形已然不同。 江州之战,星月湖大营的目的只有一个:以胜利求生存。但自己的目标更高一些:不但生存,还要发财。可是想发财就不能一下子把宋军打跑,不然战事结束、粮价回落,云家和自己的投资立刻打了水漂。 为了这点根本的分歧,程宗扬不惜采用让星月湖入股的方式,将双方利益捆绑在一起,才好不容易说服孟老大配合自己的行动。 但在俞子元等人看来,目标还是单纯的打退宋军——毕竟战争流的是星月湖大营兄弟的血。 程宗扬有些惭愧,他本身没想过把自己的富贵建立在星月湖大营的牺牲之上,可他不得不承认,事实与此接近。 秦桧道:「纵然刺死贾师宪,宋军也未必退兵,反而更有增兵的借口。宋国若打出追究凶手的旗号,晋国也不好阻拦他们兴师问罪。」 程宗扬已经打开第三份情报,一看之下,眼角暴跳起来。半晌他黑着脸道:「那些都是小事,来看看这一份吧。」 秦桧和俞子元同吃一惊,一个道:「好毒辣的手段!」 另一个道:「立刻联络孟上校!」 相对于前两份情报,这份情报的内容很简单。 选锋营主帅,大貂瑺秦翰递上札子,请宋主同意他与江州贼寇和谈,并亲自进入江州面见匪首孟非卿——然后在席间暴起发难,刺杀孟非卿等人。 秦翰是宫中内侍,属于宋主私仆,这样的举动必须向宋主请示。 线人送来情报时,宋主还没有做出决定,似乎还在犹豫用一个太监换取匪首的性命是否划算。 程宗扬虽然对孟老大的身手深具信心,但以秦翰的修为,如果在谈判中不计生死地出手袭击,天下敢说不放在眼中的恐怕也没几个。 程宗扬立刻叫来林清浦,与江州方面联络。 一夜过后,程宗扬的脸色愈发难看。 林清浦居然一整个晚上都未能联络上江州,他的水镜术一过烈山就受到强烈的干扰,数次施法不仅未能越过屏障,还险些灵识受创。 「是法阵。」耗尽法力的林清浦脸色苍白,如果不是他得到灵飞镜之助,法力突飞猛进,在面对干扰时可能已经受伤。 「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临安方向?」 「这个法阵是将江州方圆十里隔绝起来,无论是哪个方向的水镜术,都会受到干扰,并非针对一方。」林清浦道:「这种法阵专为克制法术传讯,设置极为繁复,即使有足够的人手,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布置。」 程宗扬面冷如冰,这时他才想起那支由虎翼军护送、路过筠州的工匠队伍——贾师宪可能在两个月之前着手准备江州的围城,连建立法阵的队伍都带上,算得上是面面俱到了。 贾师宪不是一个十分轻佻的人。当星月湖大营以事实证明,十万禁军仍然小看江州的实力之后,贾师宪猛烈的反击,使千里之外的程宗扬都感受到巨大的压力。「子元,派人去江州,以最快速度把秦太监的消息带给孟团长。」 程宗扬立即做出决断,派人去江州传讯,希望能赶在宋主的诏书到达之前通知孟非卿戒备,而他准备的另一手措施更加困难。 「咱们这边也不能闲着,」程宗扬道:「会之,咱们得想个办法让宋主打消秦太监这个念头。」 以秦桧的城府,接到这个任务也不禁咧嘴。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就算真有回天之力,也得能进入宫中面见宋主。 但推辞家主的命令就不是秦桧了,他抱了抱拳,「遵命。」 这几桩事都不是现在能解决的,程宗扬已经做出回应,便暂时放到一边,开口道:「老敖,情况怎么样?」 「威远镖局有两名兄弟一着,暂时没有动静。林教头昨天下午出了趟门,监视的兄弟认出来是禁军的陆虞俟请林教头吃酒。太尉府方面,今天一早花花太岁和他的十三太保聚到一处,不知在做什么勾当。」 程宗扬兜了一个圈子,然后道:「备礼!我要去一趟威远镖局!」 众人没想到他突然会想起去威远镖局,秦桧义不容辞,挺身劝阻道:「公子三思!」 「我又不是去砸场子。除了一般的礼物,再取两根象牙。」程宗扬道:「我倒想见见这对卖女儿的镖头夫妇。」 李寅臣四、五十岁年纪,头发稀疏,眼中却透出一丝精明,有些市侩气,让程宗扬想起祁远和筠州城那帮粮商。若不是走路时脚底如同生了根,功底扎实,几乎看不出是武林中人。 不过太尉府货物出事的数个月来,李寅臣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半,即便他再精于算计,面对吃定他的太尉府小衙内也毫无作用。 对于这个贸然登门的商人,李寅臣本来只是应付式的敷衍了事,但当那商人的仆从搬出两根一人高的巨型象牙,李寅臣一下子站了起来。 程宗扬离开筠州前,特别去了荆溪的象牙窝一趟,费尽力气从泥潭中取了十几对猛玛牙,一并装车运到临安。 这些猛玛牙比寻常象牙形制更大,牙质也更好,一拿出来就把见多识广的李总镖头镇住了。 「这……这……公子可是要委托敝镖局押运?」 程宗扬道:「不错。这两根象牙是从昭南贩来,要送往晴州。在下虽然是晴州商人,但威远镖局的名声早已耳熟能详。若有李总镖头亲自押运,在下也可放心了。」 「敝号……敝号……」李寅臣定了定神,改口道:「不知公子有何要求?」 「走陆路,十五天内运到晴州的鹏翼总社。」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,「运费一千金铢。」 李寅臣神情犹豫,旁边一名美妇却道:「这两根象牙虽然昂贵,也不过两千金铢上下,公子为何肯出一千金铢押运?」 说话的便是李师师的娘亲,销魂玉带阮香琳。 她的容貌与李师师有八分相似,修眉如画,目如秋水,身量比李师师略高,身材丰润,肌肤白腻,果然是个出色的美人。 但出乎程宗扬意料的是,阮香琳倒不像她夫君李总镖头那样市侩,更像是个快人快语的豪爽女子,丝毫看不出有梁公子说得那样不堪。 不知道是因为她演戏的功夫已至化境,还是因为梁公子那番话全是吹牛皮?「商业机密,请恕在下不能透露。」程宗扬一派笃定地说道:「但只要李总镖头在十五天内走陆路将货物送到,一千金铢的镖费立即奉上。」 从临安到晴州,并不需要经过诸国交界的蛮荒之地,这趟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。李寅臣犹豫良久,终是舍不得这笔镖费,答应下来。 阮香琳皱起眉,似乎不满丈夫的决定。她道了声「失陪」,然后与丈夫一同走到厅后。 两人并没有走太远,程宗扬竖起耳朵,小心听着两人的交谈。「师师出阁在即,你哪里走得开?」 李寅臣苦笑道:「正是如此,我才要走这趟铁。」 「师师已经十八岁,嫁给太尉府的小衙内,往后你便是高太尉的亲家,为什么还要躲来躲去?」 「只是一年的妾室——阿琳,你这么做,师师的名节就毁了!」 「镖局丢了太尉府的货物,你想保住镖局,又想保住女儿,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?况且以师师的姿色,只要她肯服小,用心服侍小衙内,小衙内难道还舍得将她丢出去?」阮香琳道:「你若借此机会求上高太尉讨个前程,将来女以父贵,就是嫁给小衙内作妾室、作正室,又有什么不可?」 李寅臣顿足道:「阿琳,你怎么如此糊涂!那花花太岁岂是个怜香惜玉的人?师师去太尉府名不正言不顺,焉可作正室?」 「师师小时请匡神仙算过命,匡神仙亲口说的,师师十八岁得逢贵人,纵然不是正室也是难得的良偶。若能攀附上这门亲事,不但师师终生有靠,父母也能因此富贵——」阮香琳道:「这番话难道不是着落在太尉府的小衙内身上?匡神仙还说,若一念之差,失此良机,不仅害了师师终身,还祸连父母。」 李寅臣道:「江湖术士所言岂可当真?那小衙内是有名的花花太岁,哪里会来帮衬咱们?富贵的话头提也休提。」 「我不管。」阮香琳赌气道:「能不能富贵,谁也不知道,但不允诺高衙内,眼前的家破人亡是一定的。你若想我和师师被官府发卖,尽管去回绝太尉府好了。」 李寅臣踌躇良久,最后叹了口气,「这趟镖我接了。师师的事,由你作主,只要将来莫怨我便是。」 李寅臣出来道:「这趟_,明日一早由在下亲自押运,按规矩,请公子先付两成的镖金。」 程宗扬痛快地取出二百枚金铢。心里暗道:匡仲玉啊匡仲玉,你竟然还给李师师算过命。别人我不知晓,你那算命的手艺有多不靠谱,大伙都心里有数。李总镖头夫妻被你坑苦了,生生要把女儿丢到火坑里,还一门心思地以为攀上高枝,想着要荣华富贵。江湖骗子害死人啊! 第五章 「后面没人盯梢还真有点不习惯。」程宗扬靠在车内看着车外的景物道。 秦桧钦佩地说道:「秦某现在还想不出公子为何能那般神机妙算,一招驱虎吞狼,不露声色就解决林教头这桩麻烦。」 程宗扬道:「林教头命中注定有此一劫,难为他忠心王事,可惜后院起火,自顾不暇。奸臣兄,该陪小弟去一趟悦生堂吧?」 秦桧道:「不知公子购了书,又准备去何处?」 程宗扬哈哈笑道:「当然是再备几样礼物,去林教头家里登门拜访了。这场热闹,不看白不看。」 秦桧道:「高衙内在临安欺男霸女,横行无忌,却不知对这位林教头会如何下手。」 程宗扬笑眯眯道:「奸臣兄,换作是你会怎么做?」 秦枪捋着胡须略一思忖。 「旁人也就罢了,林教头既然是禁军教头,在太尉手下当差听令,不妨由此做出文章。先设个圈套,给林教头栽个罪名远远刺配充军,然后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发他,剩下的林娘子就可以随意消受了。」 程宗扬上下打量秦桧,「真是奸臣所见略同啊。」 「公子何出此言?」 「没什么,只是觉得你实在应该和高太尉磕头拜个把子。」 秦桧只当是说笑,对家主的话一笑置之。在他看来,比起一个禁军教头的命运,另一件事显然更重要。 「设若那位林娘子真是巫宗的御姬,她自甘嫁给一个禁军教头,又栖身临安这么多年,究竟有何图谋?难道林教头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成?」程宗扬坐起身:「老敖!林教头成亲有多久了?」 敖润很快给出答案:「十二年。」 从时间判断,凝玉姬应该是黑魔海被岳鸟人清洗之后,重新栽培的人选。 现在太尉府、皇城司、黑魔海这三方势力,对于局势恐怕都没有旁观的程宗扬把握得清楚。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,这三方势力就会撞到一起,打得头破血流最好。 秦桧笑道:「高衙内这口天鹅肉未必能吃上。」 「这要看巫宗是什么打算了。说不定林娘子打着和阮女侠一样的念头,一门心思要搭上高太尉的线……」 程宗扬忽然停住口,望着街边一处门店,那是鹏翼社在临安的分社。 自从江州起事之后,社中的骨干已经离社赶往江州,鹏翼社在临安的分号也被皇城司盯上。 这次来临安,孟非卿让俞子元随行,启用了留在临安的暗桩,还特意提醒他不要与分社接触,免得被皇城司察觉。 程宗扬放下车帘,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烦躁。自己一直想着光明正大的做正经生意,却不得不藏头露尾,这种局面要想办法改变一下。 悦生堂位于临安城南的太平坊,堂内陈设极为雅致。 墙壁上挂着瑶琴,竹制的书架上放着一卷卷书籍,行走其间能闻到洁净的纸张散发淡淡的墨香,令人一洗俗尘。 秦桧如数家珍地说道:「这卷《六朝掌中珍》选取了六朝十二名家的诗词文赋,大不盈掌,最便于携带,公子在路上看最方便不过。这套《百家诗选》别具一格,按咏物、咏史、闺情、文学分门别类,公子得此一卷,再要吟诗便可手到擒来。这一册《断肠词》凄婉过甚,以愚观之,不及《漱玉词》多矣。这……」 程宗扬道:「有《金瓶梅》吗?」 秦桧嘴巴半张,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。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:「我问你有《金瓶梅》吗?少整这些没用的。」 秦桧低咳一声,「公子借一步说话。」 「怎么了?」 秦桧低声道:「悦生堂不卖这个。」 「《金瓶梅》都没有,还算书店吗?」 「公子若是请师师姑娘读那个——《金瓶梅》,属下以为颇有不妥……」「有什么不妥?开扩眼界,陶冶情操。」程宗扬道:「小二,给我来一套《金瓶梅》,要插图版的!」 文士打扮的店员客气地说道:「出去!」 「怎么了?」堂内传来一声询问,接着走出一个人来。 店员道:「廖爷,有人来堂里找茬……」 说话间双方打了个照面,堂内出来的那位正是在晴州见过的廖群玉。 廖群玉一愕之下,显然认出他们,接着面露喜色,快步迎过来,揖手道:「程公子,秦先生!竟然是两位大驾光临,敝堂蓬荜生辉!」 程宗扬笑道:「这趟来临安,想起廖先生说的悦生堂,正好要买几本书,便来见识一番。打扰打扰!」 廖群玉道:「当日一晤,廖某受益良多,敝东家也常常念及两位,若知两位来临安,必定欣喜!」一边又对那店员笑骂道:「你这杀才,竟然不识贤者。两位要什么书?还不快些拿来。」 店员尴尬地低声说了几句,廖群玉的表情怔了一下,然后咳了两声:「程公子这……请里面坐,来人!上茶!」 廖群玉热情十分,两人也不好推辞,一同到了内堂,坐下寒暄。 廖群玉谈吐文雅,颇有君子之风,死奸臣这会儿摆出文士的派头,引经据典,娓娓而谈,倒也旗鼓相当。 双方闲聊片刻,廖群玉道:「敝东家对两位的风采久系于心,今日正好也在堂中,只是事务繁杂,无暇脱身。不知两位是否能在临安多盘桓几日,待群玉禀过东家,专门请两位共叙一场。」 程宗扬道:「在下此行只是路过临安,只怕三、四日就要离开。」 廖群玉踌躇片刻。「三、四日未免太过局促……不知两位住在何处?待敝东家抽出时间,廖某好登门拜访。」 「廖先生太客气了,大家见见面、谈谈话就好。」 程宗扬说了自己的住处,反正吏部档案上写着同|地址,自己以半商半官的身份出面,没有什么好隐瞒的。 廖群玉仔细记下,这会儿店员拿了一个精致的纸包过来,神情有些古怪地呈到案上。 廖群玉将纸包推到程宗扬面前,笑道:「里面便是公子要的书籍。廖某多言一句,此书虽好,但公子血气方刚,不宜多读。」 程宗扬道:「我是送人的。对了,我要的是全本,别给我删节的洁本。」 廖群玉啼笑皆非,连连摇头,亲自捧了书送两人出门。 一辆马车正好在门前停下,一个公子哥儿掀开车帘,先哈哈长笑两声,然后道:「人生何处不相逢!程兄别来无恙!」 这回轮到程宗扬惊讶了,来的竟然是熟人,晴州陶氏钱庄的少东家,陶五陶弘敏。 如果是别人就罢了,陶五可是自己的大债主!程宗扬只好迎上去,客气地拱手道:「原来是陶五爷!」 「甭爷不爷的,喊个哥就给我面子了。」陶弘敏道:「你来临安也不和我说一声?上来!咱哥俩有段日子没见了,这回得好好聊聊!」 廖群玉脸上微微变色。「陶先生,敝东家已经等候多时。」 陶弘敏不以为意地说道:「又不急在一时,今日难得遇到程兄,和贵东家见面就改日吧。」 廖群玉脸色数变,微微挺起胸,沉声道:「请陶先生三思!」「行了,就下午吧。」陶弘敏笑嘻嘻道:「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让几分息呢。程兄,咱们走!临安夕鱼楼的鱼羹你多半还未尝过,那滋味,真是天下无双!」 廖群玉的脸色极为难看,显然对陶弘敏临时变卦大为恼怒。 陶弘敏却是浑不在意,连声招呼程宗扬去吃鱼羹。程宗扬只好苦笑着向廖群玉告罪,与陶弘敏一道上了车。 数月不见,陶弘敏仍是那副二世祖的模样,嘻嘻哈哈没个正形,但程宗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。陶弘敏要雪隼团暗中窥视梦娘的事,自己还没忘。 程宗扬倒有些好奇,这位陶五爷是看上自己哪点?难道真想拉自己当帮手,争夺陶氏当家人的位子? 但程宗扬一上车,陶弘敏就声明今天不谈生意,只是闲聊。他说到做到,甚至连江州的战事也只字不提,似乎对陶氏的大笔投资丝毫不放在心上,说的无非是吃喝玩乐。 夕鱼楼的鱼羹果然美味,即使程宗扬存着心事也吃得赞口不绝。 一顿饭吃完,临别时,陶弘敏才不经意地问道:「听说云六爷也来了临安?」程宗扬心头微震,脸上笑道:「陶兄的消息倒灵通。」 陶弘敏道:「云六爷插手临安的精铁生意,抢了晴州商家三成份额,有几间铁商恨他入骨,我陶五怎么会不知道?」 「天下的生意天下人做,那几位把持宋国的精铁生意就不许别人进,未免太霸道了吧?」 「我早就看那些铁耗子不顺眼,能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。」陶弘敏笑道:「程兄若是有时间,明天大家再吃顿饭?有些事想向程兄讨教。」 债主把话说到这分上,自己没有推辞的余地。程宗扬只好道:「明天恐怕不成,后天,小弟一定扫榻恭迎。」「一言为定!」 陶弘敏离开夕鱼楼,车马滚滚赶往悦生堂的方向。 秦桧道:「此人城府极深,公子小心。」 程宗扬心知肚明,今天的鱼羹只是试探,后天要说的才是正事。他摸着下巴道:「我有些奇怪,什么生意能让陶五爷亲自来临安?」 陶弘敏怎么看都不像买书的人,来悦生堂多半是与廖群玉的东家谈生意。但悦生堂在业内再有名声也只是一间书坊,全卖了不见得值多少钱,更用不着陶弘敏亲自来临安。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也琢磨不出,干脆扔到一边,「走,去司营巷!」 「去拜访林教头?」 程宗扬笑道:「去看戏。」 司营巷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,这边驾车的独臂星月湖汉子一手抖动缰绳,策马从那辆马车旁骏过,停在能看到巷内的地方。 司营巷是条僻巷,这会儿刚过午时,巷中略无人迹。 程宗扬拿出那套《金瓶梅》翻看,不愧是悦生堂出的精品,不仅纸张、印刷、校对都精细无比,而且图文并茂,比自己在建康的那一套强得太多了。 「瞧瞧这印刷!这绘图!跟你六十枚银铢买的地摊货相比怎么样?你还说悦生堂不卖这个……」 秦桧道:「悦生堂确实是不卖这种书的。」 「那这是什么?你别告诉我,这是廖老板自己的私藏。」 「公子说的不错,这确是悦生堂的私藏。」秦桧道:「书坊、藏书堂等处最怕火灾,传言火神忌秽,因此堂中往往会收藏一些春宫图书,以为厌胜,用来避火。这套《金瓶梅》便是悦生堂专门刻印镇堂的图书。」 「还有这一说?」 「廖老板把镇堂的藏书送给公子,这分人情可不小。」 闲聊间,林冲与鲁智深一同回来。两人多半是在哪儿刚吃过酒肉,一边走,一边谈论拳脚功夫。 林冲本来眉头紧锁,还为前日的事动怒,但他是好武之人,听着鲁智深谈到妙处,眉宇间的忧怒渐渐散开。 程宗扬隔着车帘,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看着两人。秦桧虽然不明白家主的用意,但耐着性子在旁等候。 忽然旁边的马车轻轻一动,一名灰衣大汉悄悄下来,先绕了个弯,避开巷内两人的视线,然后昂首挺胸朝巷中走去。 那大汉生得浓眉大眼,颇有几分好汉的气势。他怀中抱着一个布囊,囊上插着一茎干草——六朝风俗,物上结草便是变卖的意思。 离林冲和鲁智深还有十几步的时候,灰衣大汉长叹一声,拍着布囊慨然道:「如此宝刀,竟无人能识!」 林冲回头朝那汉子望去,鲁智深朝他的肩上拍了一掌:「这贼厮鸟一看便不是好人,理他作甚!」 林冲却道:「兀那汉子,你拿的是何宝刀?」 灰衣汉子道:「你又不识货,问那么多却有何用?」 「你如何知我不识货?」林冲道:「且拿来让某一观。」 灰衣汉子有些不甘愿地解开布囊,绳结一松,仿佛有股寒意从囊中涌出,接着露出一截刀柄。 林冲一看之下,脱口道:「好刀!」 那刀柄的把手上缠着暗红色的细麻绳,露出的部分色泽乌黑,柄后的环首并非寻常的铁环,而是一条鳞须飞扬的蟠龙。 龙身纠屈如环,质地十分特殊,非金非石,上面隐隐闪动着寒光,单看刀柄就不是凡物。 林冲按捺不住,伸手要去拿刀。灰衣汉子一把抱住布囊,正色道:「我这宝刀乃绝世珍品,等闲不得一见!你要看刀,且拿钱来!」 鲁智深勃然大怒,「贼厮鸟!看一眼也要钱?」 林冲拉住他道:「且说如何计较?」 「看一寸须得一贯,此刀长三尺六寸,你若看全刀,须拿五十贯来!」 林冲的月俸不过几贯,鲁智深更是常年精穷的身家。听到那汉子开出的价钱,林冲不禁道:「看一眼便要一贯,你这刀须卖多少?」 灰衣汉子摊开手掌,「两千贯!」 鲁智深叫道:「贼厮鸟!敢来消遣洒家!哪里的鸟刀便要两千贯!洒家二十文买把菜刀,也切得肉,也切得青菜、豆腐!」 灰衣汉子拉起布囊,转身要走。 林冲叫道:「且慢!」他拿出十枚银铢,「且看一眼!」 灰衣汉子哼了一声,接过银铢揣进怀里,然后握住刀柄拔出寸许。 一抹寒气从鞘中逸出,凝重的刀光犹如实质。鞘口的猪婆龙皮仿佛无法承受锋锐的刀光气,啪的一声轻响,裂开一道细缝。 林冲怔了片刻,然后叫道:「这是何刀!」 「武林至尊!宝刀屠龙!」灰衣汉子傲然道:「这便是屠龙刀!」 程宗扬差点把手里的《金瓶梅》砸到那汉子脸上。 好嘛!倚天剑还在叩天石那儿插着,屠龙刀也出来了,你们这戏演得太凑合了吧? 林冲却被那柄屠龙刀的寒芒镇住,半晌才道:「八百贯!」 「两千贯!」 双方争执半天,最后花和尚抡起拳头作势要打,那汉子才服软,以一千贯的价格成交。 秦桧咂舌道:「此刀价值千金,林教头一千贯买来,着实捡了便宜。」 程宗扬冷笑道:「如果我在那儿能杀到两贯成交,你信不信?」 秦桧摇头道:「此刀绝非凡品,两贯的价格,属下实难相信。」 「奸臣兄,这场戏你当真了。」程宗扬道:「只要林教头肯要,那贼厮鸟白送都肯。」 「公子此言,这屠龙刀莫非有什么古怪?」 「你听说过倚天剑,难道没听说过屠龙刀?」 秦桧摇了摇头。 「武林至尊,宝刀屠龙!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,倚天不出,谁与争锋!」程宗扬拍了拍袖子,「这对赝品,假得他娘的不能再假了。」 秦桧讶道:「此刀虽未出鞘已然锋芒毕露,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,公子何有此说?」 「忘了咱们是来看戏的?」程宗扬道:「这是高衙内挖的坑,专等着林教头往里面跳。你瞧着吧,后面还有好戏呢。」 正说着,巷内多了两条身影。那两人头戴斗笠、脚踏芒鞋,一手拿着竹杖缓步行来。 林冲与鲁智深正在把玩那柄宝刀,未曾留意。擦肩而过时,其中一人手里竹杖啪的一声碎开,接着杖中飞出一点寒光,如流星般直射鲁智深的眉心。 鲁智深光头一摆,寒光贴着头皮掠过,却是一柄细若手指的利剑。林冲正捧着刀爱不释手地把玩,过客竹杖碎裂的同时,他也握住刀柄。 那柄屠龙刀极长,林冲反手将刀背在肩后,接着猿臂一展,宝刀出鞘。 只迟了这一瞬,鲁智深已陷身险境。另一名剌客提杖朝他的腰后刺去,杖至中途,竹管迸碎,露出里面细长的剑身。 鲁智深被面前的对手逼住,无法闪避。他低吼一声,接着双掌砰的合在一处,那身破旧的僧衣应声鼓起,衣内仿佛有无数巨蟒涌动,接着露出无数细微的金光。 偷袭的长剑从鲁智深的腰侧刺入,剑锋钻入衣衫间,接着发出叮的一声脆响,竟然是金属撞击般的声音。 鲁智深护体神功全力施展,扭身一拳砸在剑上,暴喝道:「哪个鼠辈敢偷袭洒家!」 偷袭者的长剑被鲁智深击中,微微一沉,头上的斗笠被动气震碎,现出面容,却是青布裹头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 两名刺客同时进招,一左一右朝鲁智深腋下挑去。 鲁智深狂吼一声,双拳左右击在剑上,他身上的僧衣被劲气震碎,刹那间仿佛无数蝴蝶飞开,露出布满刺青的雄躯。 鲁智深遍体纹身透出暗金色的光芒,犹如无数鲜花在身上一朵朵绽放。 两名刺客长剑虽利,却无法攻破他的金钟罩。 交手间,忽然背后寒意大作,林冲手中的屠龙刀已经如狂龙飞天,一刀斩向两名刺客的背心。 两名刺客步法颇为巧妙,错身背对,一人攻向花和尚鲁智深,另一人旋身敌住林冲。 屠龙刀带着如匹练般的刀光落下,刺客的长剑与刀光一触,悄无声息地断裂开来,接着他握剑的手臂溅起血光,断肢与断剑同时飞出。 屠龙刀去势未绝,刀锋未至,刀光已经落在刺客的斗笠上。 斗笠悄然破碎,裂成两半,接着裹头的青布也齐齐分开,露出的却是一颗光头,头顶还带着香疤,竟然是一名和尚! 刀光乍过,那和尚头顶迸出鲜血,眼看一颗光头就要被屠龙刀劈开,一只大手蓦然伸来,如磐石般架住林冲的手腕,硬生生阻住屠龙刀的攻势。 林冲抬眼去看却是鲁智深。花和尚已经放翻自己的对手,他挡住林冲,然后对那和尚喝道:「莫慌!洒家过来救你!」 说着一脚踹中那名和尚的小腹,把他踢倒,接着像火烧屁股一样的抓起旁边的碎布,手忙脚乱的为那和尚裹伤。 那和尚头顶鲜血河流,更重的伤势却是手臂。 鲁智深一脚踏住他的胸口免得他挣扎,一边抓住他的断肢,封住他的穴道,然后用碎衣裹住扎紧,嘴里一边骂骂咧咧:「直娘贼!三番五次来惹洒家!哪天惹恼了洒家,一把火烧了你们那鸟庙!」 那和尚倔强得紧,虽然疼得额头都是冷汗,还强撑着道:「鲁师兄!你抢了寺中传世的衣钵,小僧即便舍了性命,也要带你回去在佛前分说清楚!」 鲁智深屈起手指,「崩」的在他光头上狠凿一记,瞪着眼睛骂道:「洒家若有你那么傻,还能活到今天?洒家若是回去,早让那帮贼厮鸟剥皮拆骨,什么分说清楚!呸!说得好听!要不是看在师傅面上,洒家便把你这秃瓢敲开,灌泡尿进去,给你好生洗洗脑子!」 鲁智深骂得狗血喷头,手下却不含糊,三两下裹好那和尚的伤口,又帮另一名和尚推血过宫。 在巷中遭遇刺客,自己下手打伤了刺客,又卖力为刺客救治……林冲看着古怪,收起屠龙刀道:「师兄?」